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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四小時的殘酷劇場《奧林匹斯山》

要數當今最具爭議性的歐洲劇場導演,來自比利時的劇場壞孩子楊.法布爾(Jan Fabre)必定榜上有名。他的近作《奧林匹斯山》(Mount Olympus: To Glorify the Cult of Tragedy),自2015年6月於柏林首演後,已先後到過荷蘭、比利時、意大利、希臘及阿根廷等地演出,並剛於今年4月下旬重回荷蘭阿姆斯特丹再度上演。這個由27位演員,於舞台上演足24小時的劇場大作,絕對是近年於世界劇壇上,最破格的劇場實驗。作品大膽地挑戰傳統戲劇觀念,以極致的殘酷美學衝擊觀眾的欣賞體驗。

楊.法布爾於1958年在安特衛普出生,畢業於比利時安衛爾皇家美術及裝飾學校,最初其創作領域主要是集中在視覺藝術方面,而其突出的表現更令他成為首位獲邀至法國羅浮宮,舉辦個人展覽的當代藝術家。法布爾自1970年代起,就開始涉足行為藝術創作,當中最轟動的作品必然是《錢的演出》(Money Performance),他把從觀眾募集得來的鈔票,在表演中成捆放火焚燒,然後以這些灰燼來作畫。

實時表演/活的裝置

踏入1980年代,法布爾開始探索劇場表演如何與真實時間產生關係,以Real-time performance / living installations(實時表演/活的裝置)的概念去建構演出時間超長的劇場作品。早於1982年,他就以全長八小時的《這就是如被期待和預見的劇場》(This is theatre like it was to be expected and foreseen )震驚劇壇;兩年後,法布爾又創作了一個四小時的演出《戲劇的瘋狂力量》(The Power of Theatrical Madness),在1984年的威尼斯雙年展上上演。

當然,如果我們只談演出長度,大家熟悉的華文戲劇家賴聲川多年前也曾編導過八個小時的話劇大作《如夢之夢》;而當代美國前衛意象劇場大師羅伯・威爾遜(Robert Wilson)早在1972年,已在伊朗進行過七天六夜的表演《卡山與槴花台地》(KA MOUNTAIN and GUARDemia Terrace),他也在1973年製作過長達十二小時的無聲歌劇《史達林的生平時代》(The Life and Times of Joseph Stalin)。然而,法布爾的創作就另闢方向,打破固有的戲劇規範,強調實時的表演美學,並以相當激進的手法去呈現真實的血與汗,讓赤裸裸的肉體與傷痛一一暴露在舞台之上,可以說是將行為藝術中的真實放到戲劇表演的範式之中,去震撼觀眾感官。

法布爾曾經說過:「劇場應該是演員身體起化學變化的地方。」因此,在他的漫長劇作中,盡見其對人體極限的執迷。觀眾往往會看到一眾表演者彷彿無間斷地與真實時間搏鬥,突破身體極限去持續跑、跳、碰、叫,直至接近虛脫的狀態,以真實的疼痛與疲勞去革身體的命。法布爾於1986年創立Troubleyn劇團,持續開拓劇場表演的可能性,更於2005年獲邀出任法國亞維儂藝術節的主席。雖然當年他為藝術節選來的節目被批評為過於前衛激進,引發極大爭議,但這卻在在肯定了他在表演藝術領域上的實驗創新精神。

Mount Olympus (c) Wonge Bergmann

整天無間斷演出

言歸正傳,《奧林匹斯山》一劇,暫時是法布爾所創作的云云劇場作品中,演出長度最長的,比起他之前嘗試過的八小時演出,多出了整整三倍,可見其野心之大。此劇以希臘最高的一座山-奧林匹斯山來命名,除了是要突顯作品的艱難峻峭,更加因為它是古希臘神話之源,傳說那些統治世界、主宰人類生活的天神們皆居於這座高山之上。而劇名中的副題「歌頌悲劇之祭禮」(To Glorify the Cult of Tragedy),就正好指出此劇乃以希臘悲劇及神話故事為骨幹,仿效古希臘酒神節那些延綿整天的祭禮,分段呈現出故事中不同人物的生活與心理變化,並遙遙向他們致敬。

全劇共有二十七名演員,演出期間大部份時間他們都會留在舞台上面,只會間中輪流離開舞台;而觀眾在整整一天的演出過程中,就可以自由進出劇場,以自己的方式去體驗演出。每位觀眾進場時都會收到一本兌換券,可換取一些基本物資,劇院內也會有餐飲提供。此外,場館內也設有睡眠區,有床可以供觀眾小休,或躺在床上看演出的直播。想多了解劇中的故事與角色原型,場內也有小型圖書館,提供參考書籍;拿不下主意離場休息或是留下繼續欣賞演出,也可到占卜區問問塔羅。同時亦設有戶外園區,觀眾可以走到室外的帳幕裡眠一眠,甚至有烤豬讓觀眾品嚐。若嫌太靜態,午夜過後,更有地下狂歡派對可以一起玩跳,絕對各適其適。

相反,台上的演員就無法享受自由,更要在二十四小時內克服疲憊,竭力挖掘每個角色之心底與腦海內最深處的情感,然後透過話語及身體動作去呈現,過程絕不簡單。事實上,僅僅是創作與排練就足足用上了十二個月的時間,當中除了要讓演者熟習演出流程,也務求能夠鍛鍊出每一個人的意志,使其得以應付演出期間的身心壓力。

重新體驗與定義時間

雖然《奧林匹斯山》的演出內容源自希臘神話與悲劇,對原著熟悉的觀眾或會認出部分角色與情節設定,但全劇卻沒有明顯的故事主線,取而代之的是一場接一場的祭禮,演員們時而幾近赤身露體在舞台上持續進行充斥著性與暴力指涉的行為,刺激感官,時而進入狂喜或狂悲的狀態,自我施虐。不過整天的表演中也有數節休眠時間,讓演員在舞台上小休,但不久又會有角色闖進來,啟動下一波的儀式進行。

這樣的一個表演,無論是對演者或觀眾來說,都同樣是一大挑戰。對比傳統的戲劇演出,《奧》在敘事與表演形式上都帶來了創新,更接近法國戲劇理論家安東尼.亞陶(Antonin Artaud)所提出的殘酷劇場概念,讓禁忌在劇場內發放出來,以極度的不安去感染觀眾。然而,除了官能上的刺激,這個演時甚長的作品更加啟發到在場人士對時間的思考。

由於集體共同留駐同一空間,舞台上呈現的又往往是重複又連綿的動作,時間彷彿被拉長,加上無眠一夜,很容易會令人忘卻時光。所以《奧》的真正主角除了是那一班意志堅定的演員外,其實還有「時間」本身。

Mount Olympus (c) Wonge Bergmann

無可取代的實時體驗

可能法布爾的作品實在太過偏鋒,加上製作規模不小,《奧林匹斯山》暫時仍然未見有亞洲巡演的任何安排,我們極其量只能透過網上的演出錄影,或者找來去年出版的演出全紀錄影碟套裝,去一窺這個製作的演出面貌。縱使透過不同渠道聽到曾於現場經歷過的朋友分享,但置身其中的獨特體驗,卻實在沒辦法可以複製或想像出來。

例如在演出尾聲,泥土與各色顏料會漸次倒在疲憊不堪的表演者身上,但全體演者仍然會拼盡每一口氣在舞台上繼續跳、繼續叫,若非現場見證著一眾演者從頭到尾都在台上,實難相信他們能夠堅持到最後。而當演出完結,觀眾也同時完成馬拉松式的觀劇過程,那一種成功達陣的感覺亦非能靠看錄影而得到呢。

所以根據報導,在《奧》劇的世界首演完成當下,全場觀眾起立鼓掌近半小時,我相信這舉動除了是要去表達對創作人與表演者的敬意之外,亦都是為自己能夠捱到最後的鼓勵,畢竟這樣的觀演經驗並不常有。更特別的是,觀眾在演出期間是完全自主參與,自由決定如何去體驗整個製作,所以於演出結束時,每人的體驗都肯定會不一樣。

嘩眾取寵還是藝術探索?

面對如《奧林匹斯山》這一類不斷挑戰演者與觀者的耐力之演出,很多人或者會質疑當中的意義。特別是在這個後消費時代,為什麼我要購票入場,花上一整天的人生去看一班人在自虐自娛呢?我相信總有好些觀眾未必能撐到最後,完成馬拉松,甚至中途離去而沒有再回到劇場內。但無可否認,法布爾的實時劇場美學,透過一班不顧一切的演員,全情投入的演出,的確能夠展現出其獨特的吸引力。

法布爾還根據他的經驗,創作了名為《給廿一世紀的表演者指引》(Guidelines for a performer in the 21st century)的一系列劇場練習訓練,並以Troubleyn劇團內的資深團員組成「楊.法布爾教學團隊」(Jan Fabre Teaching Group),到不同的地方向戲劇表演者或舞者傳授。當中強調運用想像力,把身體潛能發揮到極致,就正正可以從法布爾的劇場表演中看得到。

教學團隊的兩位成員前年秋天就曾應西九文化區的邀請,來港於國際劇場工作坊節內帶領了一個星期的密集工作坊以及講座分享,當時一眾參與者大都叫苦連天,但也覺得有所領悟。若大家想了解更多,甚至想親歷《奧林匹斯山》的演出,不妨留意一下《奧》劇的網頁:http://mountolympus.be。

Mount Olympus (c) Wonge Bergmann

〔首刊於《art plus》2017 年 5 月號 featu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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