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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特洛伊女人》

日本當代戲劇大師鈴木忠志,一向以其獨特的「鈴木演員訓練方法」享譽國際。今年於澳門藝術節上演,首演於1974年的《特洛伊女人》,不單是鈴木忠志早期的代表作,更可被視作了解這位大師之風格與特色建立的入門作品。

《特》劇改編自古希臘悲劇大師尤里庇底斯的同名劇作。尤里庇底斯的作品往往著重主角的哲思與心理描寫,並且對神祇的決定提出質疑,而這兩點也在鈴木忠志的改編上也特別亮眼。正如導演在場刊中所言,《特》的原劇故事性非常薄弱,最具戲劇性的攻城戰役早在劇始前已經發生,劇中就只有一班倖存的婦女們在廢墟前的慨嘆。然而鈴木忠志卻抓住劇中這些女人的無奈與無助,放諸於曾經歷二戰戰敗,要在百廢待興的日本城市生活之一代人身上,借這齣寫於二千多年前的古希臘劇本,去為遭受過戰火洗禮的老百姓們去發聲,表達箇中之錐心苦痛,再從這些悲劇的敘述中,發掘當中的戲劇性。而劇中的神祇,就被描寫成只是一個卑小而無能的神像,眼看跟前的悲劇一再出現,也無力改變。

全劇共用上了13位演員,唯擔演特洛伊女人的就只有兩位女性演員齊藤真紀與佐藤亞希,另外11位演員就分別飾演神像、士兵/希臘信差、老人/特洛伊人,與及坐輪椅的男人。由加藤雅治飾演的男人全程坐在輪椅上低頭看書,累極會睡,醒來時又會讀出書中詩句,彷彿在他跟前演出的整場戲也是他的想像。而在這個「想像世界」,就隨著由藤本康宏擔演,貌似威武但站定以後卻缺乏行動力的神像進入舞台而建立,接下來齊藤真紀漸次化身老婦、赫庫芭及女兒卡珊德拉,以第一身去述說戰時經歷,配合竹森陽一、植田大介及石川治雄這三位氣高趾揚的士兵,和六位蹲著走與坐的老弱村民的行動,呈現出另一重的戰時事件想像。

今次在澳門重現的版本,偌大的舞台上未有任何佈景佈置,整個演出都全憑演員的動作與姿勢,在漆黑的台面上營造出不同畫面。如此的處理其實對表演者的要求甚高,因為即使是極微小的動靜,都會引起觀眾注意,在無法遮掩下被看得一清二楚。難得鈴木利賀劇團的每位演者皆十分專注,動作全部乾淨利落,肢體控制極佳,無論是站、行、踏、蹲都盡見各人功架,完美展示出「鈴木方法」針對下半身與腳部運動的效果。

這套由鈴木忠志開創的訓練與表演體系,乃以表演者的腳部動作為核心,著重表演者下半身的姿態,以及雙腳與地板之間的關係,並融合能劇與歌舞伎等日本傳統表演中,對肢體掌控的特色,從而慢慢發展出來。場刊內引錄了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副教授林于竝老師的文章,指出此劇可以說是最能讓觀眾體現「鈴木方法」以及從中引伸出來之「腳的文法」的作品,並特別提到劇中飾演希臘軍人的演員皆以抬高膝蓋,類似歌舞伎「六法」的腳步行進,而飾特洛伊民眾的六人,則以屈膝、蹲踞以及匍匐的步伐移動。就現場所見,相信即使普羅觀眾未必對這些傳統身體之動作程式有所了解,但兩者不一樣的行走方法,已足以讓大家明確看到身分地位的差異,甚至角色的性格,盡見導演心思。

除了張力滿滿的定格與行走方式,演員在說白上也一樣充滿感染力。齊藤真紀於劇中大部分時間也只是跪坐於地上同一位置,然後以不同角色身分說出長長獨白。縱使她沒有聲嘶力竭的對戰爭作出控訴,但她真誠地如泣如訴,情感深刻而自然流露,令人真的感受到那實實在在的揪心之痛,把當中不同層次的恐懼與絕望,表達得淋漓盡致。

而在演出尾聲部分,身穿現代洋裝的少女生活化地步進舞台,把花束直丟神像,然後配樂奏出由歐陽菲菲主唱的日語流行曲《愛的十字路口》,更是神來之筆。一方面以現代人角度介入歷史想像,把觀眾從感性的敘述立時帶回當下現實,而丟花這組行動也進一步突顯神像從古至今的無能為力,再加上俗氣的情歌,把原來儀式性的表演一下子幻化成電視肥皂劇情景,剎那間叫人哭笑不得,如此間離效果讓人反思。

雖然《特》劇寫於公元之前,鈴木之版本也有四十多年歷史,不過今天地球上仍然戰禍連連,難民流徙的景象依然常見,今天看來無論是在演出形式抑或內容上,絕對沒有過時之感,可堪大師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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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場次:

2018/5/12 8:00 p.m.

澳門文化中心綜合劇院

〔首刊於《art plus》JUN - JUL 2018「column」〕

香港話劇團《塵上不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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